Saturday, June 20, 2009

父親像一座大山

父親像一座大山

向晚的天空有點紅紅地,是城市里不自然卻又習以為常的天色。
巴士走了好久,看著天色漸轉暗藍,家應該就快到了。家鄉沒有城市的天色,即使是入夜時分,也是令人安心的深藍色。愧疚的心,稍微得到一點安慰。父親住院又出院了,我竟然隔了一個月才知道。一顆心揪著,有關父親的點點滴滴,在記憶裡不斷倒帶。
“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,穿著黑布大馬褂,深青布棉袍,蹣跚地走到鐵道邊,慢慢探身下去……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,顯出努力的樣子。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,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……”
這段文字,雖然已經讀過不少次,但每一次讀及,眼淚總還是圍著眼眶打轉。
父親,一個烙印在心裡的,牽挂的、默默付出的名字
父親的愛是深沉的,像一座大山。而我,也一直深深地相信,我是大山下被重重保護的小草。從小到大,也确實如此,儘管大山如今已年邁衰弱,愛,仍不曾減弱一分一毫。
“真,想不想去看海?”那年,我17歲,雖然住在漁村,卻從來沒有到過沙灘、看過大海。父親剛買了新車,終於可以帶兒女出去玩的時候,家裡哥哥姐姐上大學的上大學,工作的工作,留在家裡陪伴他的,只剩下我。那一次,是含蓄緘默的父親第一次帶女兒出遊。廣闊的海,是父親一生拼搏的地方。海浪一波一波打上來,我和爸爸面向大海,聽著潮汐起起落落。海的另一邊,是父親的故鄉,有著父親的童年回憶。采棗子、剝橘子、到祠堂習字念書、在四合院共住、幫婆婆種田……春暖冬寒的記憶隨著潮汐飄過來,只剩下常年夏雨。
父親今年62,而我,才剛踏入社會一年,論財力,我還不足以有能力讓他過優渥的生活。因為工作環境的距離,也被迫讓他老人家頻頻遙望女兒歸期。也因為如此,對於父親,我常有一種害怕來不及報答的愧疚。每一次回家,看見爸爸的背一次比一次地彎,一次比一次地瘦,總忍不住暗自掉淚。其實心裡更害怕的是……道別,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遺憾。
父親13歲那年,跟著唯一的哥哥,在公公的接引下,從中國來到南洋,開始了離鄉背井的生活。燒炭工人、冰水小販,到漁夫,父親和哥哥跟著公公,為了生計,展開了艱難的生活。直到找到落腳處,娶妻、生子、養家,漁夫已成了父親這一生的職業。海,對他來說,是責任,是關愛家人的資源。
我出世的時候,父親已近中年。也許是因為中年,父親對我和弟弟,沒有像對哥哥姐姐那麼嚴格。記憶中,年輕的父親、中年的父親、老年的父親,雖然不很高大,雖然和我一樣瘦瘦小小,卻都有著堅實寬厚的肩膀,有著無可取代的溫暖。父親是個傳統的男人——含蓄、少說話,其實深深的幽默、愛意,全都埋在心裡面。輕輕的逗一逗,就會看見父親眯起眼睛笑。
父親,漸漸老去
第一次坐上父親的漁船出海,是20歲。不是很大的漁船,簡單的床鋪與烹煮用具,是父親30多年來生活的地方。看爸爸熟練地駕馭漁船,我天真地幻想我是龍王的小女兒,坐在父親的龍船上,吹著海風,巡視海面。中途突然的大雨打破了我可笑的幻想。灰茫茫海面上都是霧都是雨,連水平線都看不清。船迎著風浪急急回航,我終於知道甚麼叫傾盆大雨。也終於明白,父親一直以來,怎樣地把我養大!湛藍的海中央粼粼閃著我心裡最大的恐懼,也把珍惜兩個字牢牢地嵌在我的心海里。
由於拖網經常需要用蠻力,父親常有腰痛的毛病。脊椎經受不住常年的風吹雨打,也漸漸彎曲。步履漸緩,父親唯一的滿足就是兒女的陪伴、傾聽。我從來沒看過父親紅過眼眶,唯獨大哥和他鬧意見過後的那一次。大哥的衝撞嚴重傷害了他的心,讓再堅強的他,也忍不住情感的低落。眼眶紅紅的父親,累了,也不得不面對自己老去的事實,心裡有著太多的無奈。在家休息的他,還一心耽挂著家裡的生計。
4月,父親第一次住院,讓我不得不面對父親漸漸老去的事實。父親為了尋找治腰痛的藥方,一個人騎摩哆出門,卻半途從摩哆上跌下來。當時我遠在外坡工作,家裡只有媽媽、姐姐和弟弟。父親被送到附近的私人藥房,醫生卻連傷口也沒清洗,草草替他擦上黃藥水,貼上紗布,就打發他們離開。家人實在不放心,擔心父親會有內傷或骨折的危險,就載著父親飛奔到縣醫院去。在醫院,當醫生撕開之前的紗布,才發現父親眼睛約一公分處穿了一個洞,洞口相當深,不是塗上黃藥水就能解決的那種。傷口一定很痛,父親卻沒有吭聲……醫生替父親的傷口縫了5針,父親為了不讓外坡的我擔心,要家人牢牢地守住消息。在傷在痛的時候,父親首先考慮的卻是女兒的心情……
《父母恩重難報經》裡,佛說:“假使有人,左肩擔父,右肩擔母,研皮至骨,穿骨至髓,遶須彌山,經百千劫,血流沒踝,猶不能報父母深恩。”巴士終於停站了。我飛奔回家,父親的傷口已經愈合。“你看,你又瘦了,快去吃飯吧。”父親的憐惜,讓我淚盈滿眶。擁著父親母親,此時此刻,如此溫暖的百世恩情,是多麼的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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